黑眼影熊孩子很好玩，但反叛者哪吒不知所终 | 董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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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先我必须承认：这部片子做得确实不错，画面精美，想象力很好，道理浅显又中二，很适合小朋友看。

其次我必须吐槽：这个小破孩虽然装备都是哪吒的装备——火尖枪、混天绫、乾坤圈、风火轮……三头六臂的技能也像是哪吒的技能，只是有六臂无三头，但他充其量算一个使用哪吒名字的冒名顶替者，火焰山的红孩儿牛二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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哪吒，中国文化中罕见的叛逆者形象，是这个秩序国度里唯一忠诚的逆子。

许仲琳的《封神演义》塑造了数百个人物，但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唯有哪吒。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，哪吒割肉还亲的行为都是对传统人伦亲情观念的挑战，堪称惊世骇俗。

与另一位富有反叛精神的文学形象孙悟空相比，哪吒的反抗更艰难也更决绝。孙悟空是石猴，无父无母，身无牵挂，跳出三界外，不在五行中；所以也就没有与生俱来的社会关系。他的反叛更像是猴子自发的天性，贪玩，好动，两次反叛天庭的举动不过是简单的“刺激-反馈”，不开心就闹一闹，开心了就吃桃喝酒。

哪吒生来有原罪：母亲怀孕3年才生下他，而且包裹成肉球模样，根本不像个孩子。李靖看到儿子的肉丸形象，第一反应不是抱在怀中亲吻，也没有烧锅开水准备炖狮子头，而是大喊一声“哪里来的妖怪”举剑就劈，父子的首次相遇，就是暴力相对。

七岁的未成年人哪吒接连杀害巡海夜叉李艮和敖丙之后，龙王家族开展血亲复仇，围困陈塘关。作为法定监护人的李靖并没有反省自己的教育失当和监管失措，也没有替子出头勇于担当，而是冷血地把哪吒推出去，任由敌人处置。即便哪吒死去之后，李靖也不依不饶，打碎哪吒的塑像，烧毁哪吒的神庙，继续对儿子的迫害。

这个冷漠的父亲冷血，无能，对内维护父亲的威权有余，对外却又无力保护家族老幼，在父子关系中专横霸道，亲情匮乏。

身体发肤受之父母，这是孝道的来源。哪吒的割肉还亲很是血腥：右手提剑，先去一臂膊，后自剖其腹，剜肠剔骨，散了七魂三魄……用生命作为代价斩断了孝的伦理根源。这从哪吒的形象变化也可以看出来——哪吒的初始形象是个可爱的儿童：

肉球里跳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孩儿，面如傅粉唇若涂脂，眼运精光，白白胖胖，手套金镯腹围红绫，遍体红光金光射目，满地上走。

——《封神演义》第12回·陈塘关哪吒出世

重生后的哪吒长相还差不多，唇红面白眼睛发光，但是完全改变了形体，长成了金刚芭比的模样：

真人将一粒金丹，放于房中，法用先天，气运九转，分离龙坎虎，绰住哪吒魂魄，望荷叶里一推，喝声：“哪吒不成人形，待何时？”只听响一声，跳起一个人来，面如傅粉，唇似涂朱，眼睛光运，身长一丈六尺，此乃哪吒莲花化身；见师父拜倒在地。

——《封神演义》第14回·哪吒现莲花化身

重生的哪吒割舍了与父亲的血缘联系，复仇的意愿也就不可阻止。哪吒和每一个试图阻止他复仇的人讲道理，二哥木吒不听他的理由，一口咬定：“胡说！天下无有不是的父母！”哪吒表示：“剖腹、刳肠，已将骨肉还他了，我与他无干，还有甚么父母之情！”木吒替父亲出手。哪吒也只是枪架住对方的大宝剑说：“我与你无仇，你站开了，待吾拿李靖报仇。”

爹爹，骨肉还给您……

在仙界的联手打压下，哪吒最终未能报仇，但是也始终未能原谅李靖。李靖只能靠着普贤真人赠送的宝塔防身，才能艰难自保。

哪吒的反叛精神和对父权的挑战，显示了难得的少年心气。在暮气沉沉的中国传统文化中是一抹难得的亮色。故而在青少年受众中人气极高，成为少年反叛者的符号。譬如痛仰乐队的标识就是哪吒的头像，譬如绿妖原著李霄峰执导的电影《少女哪吒》，譬如叶三不满传说后半段的妥协，高喊要《腰斩哪吒》，希望这位最酷的朋克少年能死于爹娘脚下，仇敌的眼前，万千苍生的上面。血溺莲花，拒绝招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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动画片毕竟是个商业产品，还要适合阖家观赏。如此，那个怒怼父亲不依不饶的哪吒自然是不合时宜了。于是，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中的父子关系变成和睦的有爱的，作为幸福家庭里的熊孩子，哪吒因为其巨大的破坏力成为人们眼中的妖怪。而李靖拼命回护他，展示了一个好父亲的关爱和担当。至于哪吒反抗的对象，也从专横的父亲变成了被设置的命运。

命运的安排，是古希腊神话中悲剧故事的始发点和推动力，众多英雄人物试图与命运作抗争，但无一例外都一败涂地，俄狄浦斯王尽一切努力想要逃脱“弑父娶母”的命运，却偏偏堕入命运安排的陷阱，饱受煎熬。

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里面的哪吒，反抗了灵珠和魔丸的设定，改变了更高级神祇的命运安排，因而悲剧色彩被淡化，更适合儿童观看。片中哪吒和陈塘关居民之间的矛盾更像是势均力敌的儿童打闹，恶作剧的成分大过命运设定导致的种族（被当做妖怪）歧视。

哪吒的反抗获得了成功，看上去确实很燃也很爽，但是虚化的命运的力量，并不如直观的颟顸父权来得真实，导致哪吒的悲剧力量感也就弱了许多，当然，这应该是创作者改编意图的体现，毕竟哪吒的原型故事太过惨烈，暴力而沉重。

所以，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软化了反叛者的锐度，把哪吒的“恨模式”切换成“爱模式”，票房丰收，评论交口称赞，从电影产业来说，确实是好事。但是哪吒的精神不免遭到了篡改和颠覆。在我心中，更爱那个硬核的哪吒，这里还要引用叶三的句子：

（在哪吒眼中）不仅别人的命不是命，自己的命也不是命，天地之间无可神圣者，无可审判者，无可执法者。

“看我举银枪在手，要在这混沌世界大开杀戒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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值班主编 | 董啸   值班编辑 | 小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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